在絕大多數時候，大軍團之間的戰鬥，靠的其實是士氣。

鐵與血的搏殺之中，誰先松懈，誰就萬劫不覆。這也是為什麽要講究“出師有名”，要講究“一鼓作氣”，因為，人數多到一定程度，主將便再沒辦法準確地掌握每一個參戰者的心理了。

讓自己的人馬覺得這場戰爭是對的，讓他們覺得己方必將取得勝利，變得尤為重要。

很顯然，肥腸砍倒的帥旗，起到了這個作用。

當帥旗倒下，四周響起驚天動地的歡呼聲的時候，猴子忽然覺得周遭的每一個人都不再膽怯了。仿佛往前沖，面對的都將不是死亡，而是軍功，獎賞。也不再需要自己強行將他們往前推了。

一下子，妖軍勢如破竹，灌江口軍一潰千裏。

無數的妖兵從自己的身旁蜂擁而過，揮舞著兵器，咆哮著，嘶吼著。

猴子渾渾噩噩地站著，望著前方早已跑空的臺階和一地的屍體，拄著歸元棍一臉茫然。

這是他參加的，第一次真正的戰爭。在之前，他不過是戰場上的一個肉末罷了。

“猴子，我們往前沖嗎？”白霜顫顫巍巍地問道。

此時此刻的她，也是渾身濺滿了血，那一雙眼睛強撐著，能清楚地看到絲絲的疲憊。那其實是怕出來的。

在絕大多數的時候，猴子都是讓白霜呆在隊伍的後頭。畢竟……男人都還活著呢，要女人上戰場幹嘛呢？

大紅、牛頭、黑尾等等的，也一個個圍在猴子周圍。

猴子靠著沾滿了血的墻壁緩緩地滑坐了下去，掩著臉，無力地嘆道：“清點一下人數。”

“好。”

……

這一戰，猴子的部隊損失過半。

風輕輕地吹著。

伴隨著歡呼聲的此起彼伏，一面面的灌江口軍旗掉落，燃燒，一個又一個的戰略要地被妖軍占領。連帶著獅駝王親衛軍的一擁而上，天空中準備逃離的幾艘灌江口軍的戰艦也拖著長長的尾焰墜落了。

無論如何，算是贏了吧。雖然從戰損來看，更像是灌江口軍贏了，但到底，獅駝王還是拿到了他想要的戰功。

眼看著堡壘被徹底占領，大軍在前方布下軍陣，楊戩只好宣告撤回原本準備增援的部隊。

於是，戰鬥徹底結束了。

由於戰火的關系，所有離開這陡峭山峰的通道幾乎都被毀了，獅駝王只好派出軍艦一批一批地將殘留的部隊接走。

踏出堡壘的時候，猴子望著天邊的夕陽，忽然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。

人總是健忘，妖也一樣。

猴子看到他們每一個人都傷痕累累，臉上卻又掛著欣慰的笑，不過，猴子笑不出來。因為另一邊，墜毀的戰艦旁，還有成堆的屍體，沒有人清理。那裏面至少有一百多號之前是猴子隊伍裏的。

他們將被當做垃圾一樣永遠丟在這裏。

如果不是自己夠幸運的話，大概也會被丟在這裏吧。

不遠處，被一大群妖兵歡呼著舉過頭頂的肥腸望見了猴子，連忙掙紮著落地，興奮地朝著猴子奔了過來。

“猴哥——！猴哥！”高聲呼喊著，肥腸猝不及防地一把抱住了猴子。

那四周猴子手下的妖兵們一下都驚呆了。

“你……不是走丟了嗎？”猴子一臉的詫異。

“我迷路了，被灌江口軍給俘虜了。哈哈哈哈。”肥腸興奮地說道：“沒想到……沒想到我把帥旗砍下來了！”

猴子略略呆了一下：“你砍下的帥旗？”

“對，是我砍下的！”肥腸高興得嗷嗷叫：“剛才褐目老大都來了，特意過來確認是不是我呢！聽說，殿下會賜我妖都的居住權！”

一眾妖兵紛紛笑了起來，一個個都朝著肥腸投來了羨慕的目光。

妖都，是妖國的中樞，也是整個妖族的信仰所在。雖說這些日子也不太平，但若是能獲得那裏的定居權，那便是堂堂正正地脫離軍隊，不用再過這種有今天沒明天的日子了。這也是軍中將士最趨之若鶩的東西。

在以往，這玩意一般都只有高級將領才能獲得，對於普通士兵來說，就是一個可望而不可及的東西。如今，這等好事竟落到了肥腸身上。

聞言，猴子不由得一下笑了出來，張開雙手緊緊地擁抱著肥腸，道：“恭喜。”

支支吾吾地，肥腸接著說道：“猴哥，我已經跟褐目老大說了，把居住權讓給你。”

“啊？”

“你救了我好幾次，我的命都是你的，一直想著怎麽報答你，剛好……剛好有這個機會。哈哈哈哈。”

說著，肥腸的眼中充滿了期待。

在場的妖兵一下都傻眼了，羨慕的目光轉到了猴子身上。

大紅、牛頭則一個個朝著肥腸豎起了拇指。

然而，從猴子臉上看到的，卻不是喜悅，而是覆雜的神情。

妖都？

對猴子來說，那是一個遙遠的地方，仿佛旋渦的中心，卻又無時無刻不影響著他。

須菩提生前，一直關心著那裏的態勢。

自己的兩個師兄，少英和火鱗現在應該都在妖都吧。

自己最早想去的地方，也是妖都。

不出意外的話，自己的殺師仇人，應該也在妖都，只是自己並不知道他是誰罷了。而被擄走的玄葉，按照尹行的說法，多半也在妖都。

可是自己真的要去嗎？用現在這種樣子去？

伸出手，猴子輕輕拍了拍肥腸的肩，微笑著說道：“沒事，你去吧，我暫時還不想去。”

說罷，淡淡嘆了口氣，一臉疲憊地轉身便走。

肥腸連忙追了上去。

“猴哥，你現在不想去，以後可以去嘛！這機會很難得的！他們說，很少人能得到這個賞賜的！”

“真的不用，留給你自己好了。”

“猴哥，你是不是嫌我煩，想把我丟去妖都呀？”

“額……不是。”猴子回頭看了牛頭、大紅、黑尾一眼，又將目光轉向了白霜，實在不知道怎麽跟肥腸解釋責任的問題。

那身後，包括白霜牛頭在內的一眾妖兵面面相覷，都跟了上去。

……

不出意外地，戰鬥一結束，當晚，獅駝王就下令撤軍了。

與來時不同，回去的路上，妖軍幾乎丟掉了所有的輜重裝備，將步兵全都塞到了戰艦上，然後火速撤離。說是逃跑，也一點不為過。甚至快到楊戩都有些措手不及了。

這一戰，算是熬過去了吧。

一路上，肥腸依舊試圖說服猴子接受他的饋贈，有時候說得口幹舌燥，那眼淚都要下來了，可猴子就是不想要，甚至試圖說服他先行到妖都去。

“你想呀，你先到妖都去，以後我們肯定也能去的，到時候你已經先在妖都落好了腳，我們再去，不是更輕松。”

“猴哥你說的也對，可是……我怎麽聽著你像是因為我吃得多，想要趕走我似的？”

“不是不是，你做的飯那麽好吃，我怎麽會想要趕走你呢？對吧？”說著，猴子轉而望向了其他眾人。

大家連忙都跟著附和了起來：“對對對，你做的飯那麽好吃。”

“既然這樣，我就更不能走了。”肥腸一臉為難地說道：“我要走了，大家不就吃不上那麽好吃的飯了嗎？”

聞言，猴子一臉的無語，真不知道該氣還是該笑。

如果可以的話，猴子是真希望肥腸先到妖都去。畢竟，待在獅駝國，真指不定什麽時候就人頭落地了。特別經歷了這一次之後，猴子更是這麽覺得。

普天之下，對於妖怪來說，真正安全的大概只有妖都了吧。帝俊的眼皮底下，至少還講點律法，不會那麽亂，不會哪天自己糊裏糊塗地死了，都沒人過問。

額，這自己又是怎麽知道的呢？

想著，猴子不禁又苦惱了起來。

“你有沒有覺得，我有點怪怪的？”猴子忽然問白霜。

“有嗎？”白霜反問。

“就是，忽然變聰明了，懂的東西多了。”

想了半天，白霜搖了搖頭道：“你一直都很聰明，懂很多的呀。”

好吧，問了也白問。

不過，猴子是真心覺得詭異了。好像從上一次蘇醒了之後，自己就忽然懂了好多東西。包括三界的態勢，包括獅駝王的用意，甚至連灌江口軍堡壘的路線圖，居然都知道。

就好像原原本本地刻在自己腦海裏似的，又好像……做過漫步在堡壘中的夢。

具體是怎麽回事，猴子是抓破腦殼都想不明白。到最後，那目光只能落到歸元棍上了。

“是師傅？”

當然，這種胡思亂想終究是不會有結果的。

轉眼之間，兩天過去了，他們順利地回到了獅駝國。

……

大殿上，鱷魚精雙膝跪地，叩拜道：“殿下，那砍斷灌江口軍帥旗的豬妖，乃是末將麾下的一員小兵，平日裏受末將照顧。此次立功，經過再三考慮，他決定將獎賞轉贈末將。”

“哦？”獅駝王微微擡了擡眼皮子。

“這是他托人寫下的折子，上面有他的手印。”說著，鱷魚精掏出一份折子，雙手奉上。

豹子精小跑著下了臺階，接過折子，轉而送到了獅駝王手中。

隨意地翻了翻，獅駝王淡淡笑道：“也罷，本來還想重重賞他，也好激勵將士們……不過，既然他有此心，那本王就準了吧。”

“謝殿下。”聞言，鱷魚精深深叩拜了下去。那臉上一陣狂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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